2011年3月20日 星期日

日本為什麼能?

日本為什麼能?災民想到別人也是災民  / 聯合報╱社論

全世界大概沒有一個國家像台灣這樣關注日本災情,廿四小時疲勞轟炸式的報導,反覆不休的細節呈現,政治人物尖刻忘情的質詢,弄得社會神經緊繃。也正因為這種焦躁,許多人更注意到日本民眾面對災難的沉著反應,他們大多驚而不亂、慟而不哀、泣而不號、悲而不怨,面對大難保持高度自制,讓人佩服。
讓台灣注目的,除了日本媒體報導災難的平實、自斂、不煽情,印象更深刻的是一些尋常百姓的場景。例如:不搶購物資,大家只取所需,把飲水和食物留給別人;逃難遇上塞車也不超車、不按喇叭、不逆向行駛,即使隔壁車道空著;在窘迫中仍維持排隊文化,老人優先、兒童其次,然後是一般民眾,不爭搶吵架。而「福島五十死士」志願死守廠區抗核,宛如「忠臣藏」赤穗四十七義士的現代版,電影裡的傳奇,發生在真實的日本。
日本民眾不把災難當成脫序的藉口,不覺得自己的苦難比別人嚴重而有發洩的權利,他們知道別人也是災民。人民循規蹈矩,是法治國家的常態;但遭逢大難仍能保持秩序,靠的是更深刻的社會倫理,公民的素質即在此看出高下。如果不從玄奧的民族性去解釋,日本文化中特殊的恥感、後手哲學、武士道精神,都在強調這樣的榮譽精神:想到別人的感受,顧慮別人的看法,承認別人的同等權利。
不只台灣,西方國家對日本人的表現也感到欽服。大規模災難發生後,往往會因物資缺乏及公權力失效引發偷、搶等失序現象;美國卡翠納風災後,紐奧爾良即發生暴亂,如同無政府狀態。日本這次震災,堪稱是二次大戰後工業國家所遭逢過最嚴重的劫難,日本政府的表現或有可以商榷之處,但日本人民的成熟、節制卻讓世界刮目。
回顧九二一地震及多次風災,台灣社會的表現也可圈可點。慈濟等義工團體迅速向災民發放食物,民眾主動投入救難,提供災民精神和物質撫慰;政府救災效能或不如人意,民眾至少不必擔憂挨餓受凍或遭劫掠。不同的是,在台灣搶購物資者有之,發災難財或竊占救濟物資者有之;災區除了悲不可遏的哭號,不時發生民眾責罵官員或救難人員的景象,讓人心亂如麻。更不堪的是,常有外地民眾湧入災區「觀光」,增加交通阻塞、妨礙救災,幸災樂禍地嘻鬧留影,絲毫不顧災民感受。光這點,日本社會的表現,即讓我們汗顏。
台灣民主化的近廿年,整體的法治在進步,但社會道德與倫理的厚度卻變得澆薄;民眾主張自己權益的聲音變大變強,但體念別人感受的同理心卻變淺變弱。這種現象,與政治的分化有關。在藍綠對峙下,社會的「共同感」遭到破壞,任何事故或災難發生,大家首先想到的問題是「誰的責任」,而不是「怎麼解決」。早年台灣人民心中的「大我」,涵蓋了整個國家;現在人們心中的「大我」,卻只容納自己支持的那個陣營。試想,一個分化的國家,朝野每天忙著彼此找碴,網民每天在網上對陣叫罵,恨不得消滅對方;這種景況,一旦遇上大難,如何可能會有一條心?如何可能有餘裕想到別人的感受?
而若一位綠營立委在立院質詢,要求台電公司比照福島電廠交出「台灣五十死士」的名單,這真是殘酷冷血的政治作態。福島的死士,是看到國家有難,無畏地志願上陣抗核,這豈是隨便交出一組名單就能解決的事?不在平日用心審慎監督每一個安全環節是否扣緊,就算有五百壯士,又能如何?
在品嘗多年重鹹、嗆辣的民主口味之後,看到日本人民面對災難的沉穩、無怨,就像照妖鏡般,讓我們映照出自己不必要的焦躁和虛耗。日本政治百孔千瘡,所幸行政體系運作健全,最可貴的是人民扮演了重要的穩定力量。在災難中,不忘別人的需要和感受,是文明的深邃課題,日本人為我們上了這一課。 【2011/03/18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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